李庄,一个地处长江上游,宜宾近郊的小镇,在沉寂了几十年之后,于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火了起来。因为当年在中央研究院、同济大学等科研院校学习,工作的老人们陆续造访了李庄。由此揭开了那一段曾经湮沒了的峥嵘岁月。
在抗战的硝烟烽火中,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同济大学、金陵大学等,一批文化教育机构先后内迁到了云南昆明,本以为可以安放一张书桌。然而,昆明也不平静。据当时的防空司令部编印的<< 云南防空实录>>记载从1938年9月至1943年12月,日寇40多次空袭昆明,其中有一天,45架飞行竟然同天狂轰滥炸昆明。为保存中国科教文化的根基,又被迫再内迁回四川。回望四川,仍然硝烟迷漫,又将何处安身?
1940年的秋天,一纸电文从四川南溪李庄(李庄时属南溪县) 传到昆明,十六字电文落地有声“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应” 。危难之际,犹见血肉相连、肝胆相照。于是,一万一千多文化人辗转来到李庄。使偏避小镇一跃成为继重庆、成都、昆明之后的抭战后方四大文化中心之一。
仅有三千多人的李庄,接纳了那么多的人口,一切需要、地方供应,可见困难之多。但是李庄人腾空了能够挪出的庙宇、祠堂、大院和农舍。为风雨而颠沛的文化人,安放一张书桌,为他们提供遮风避雨的住所,给战时的人文科学存在和发展提供了养分。这批文化精英和莘莘学子胸怀报国之志,一面过着艰苦质朴的生活,一面致力于学术研究和求学之路。许多大家如李济、傅斯年、陶孟和等都完成了一批重要的学术著作。当我站在梁思成林徽音旧居前,看到的是四川农村常见的极其简陋的农舍,仅是木屋木床木桌凳。当时林徽音身罹重病,母老子幼,贫疾交加。就在这样极其困难的条件下,梁思成林徽音夫妻完成了《中国建筑史》这一建筑史学上的开山之作。真谓:“国难不废研求,六载淸苦成巨制;室陋也蕴才情,百年佳话系大师。”
梁林夫妻二人未来李庄前,曾经居住在昆明北市区的龙头街。当年为盖这所三合院,他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现在,这三合小院虽然存在,只是“铁将军” 把门,尚未对外开放,孤零零地处在大楼包围之中。在云南,目前,还能看见他们的设计作品,只有云南大学的映秋院和泽清堂。这两处建筑受到时任云大校长熊庆来的赞赏。1955年周恩来视察云南,还特别曾观瞻了这两所建筑,并看望了云大的学生们,还对云大的办学方向提出了重要指示。
抗战胜利之后的1946年,在李庄的科教文化单位和大学回迁了原地。但是,正如一篇碑铭所写:“归舟天际常回首,从此频书慰断肠” 。李庄曾经滋养了那批文化人,而那批文化人也提升了李庄的品味,留下了一笔厚重的精神遗产,在張家祠堂的抗战文化陈列馆里,在月亮田、张家垻的田间地头、茅屋房舍前,当你细细品味,尽管酸甜苦辣,却有一股精气神在激荡,那就是国难当头,立志报国的精神。不论是勾陈国史的、深研考古的、还是普査古建的,都服务于报国之大目标。家国情怀使二百多学生,中断了学业,毅然投笔从戎,他们尽管沒有取得学术上的成就,却将一腔热血谱写抭日的青春之歌。
我曾经在李庄上游的水富生活多年,可以说目睹了李庄从历史中喚醒的过程。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从宜宾到李庄是蜿蜒曲折的山区公路。我因为多次骑单车去李庄,对公路的陡峭起伏是深有感受的。那时的李庄很安静很朴实,如同乡村中常见的大妈大爹一样。
今年十月上旬,我再访李庄。一条宽广平坦的滨江大道,拉近了宜宾到李庄的距离。恢弘的游客服务中心傲然屹立于镇口。沿江一路修葺一新,茶楼酒肆相连,白天凉棚下、树阴里,“龙门陣” 摆得正欢,入夜长街则灯火明亮。慧光寺、旋螺殿等古建庙宇里焚香礼佛,求神问卦,细赏建筑者络绎不绝。李庄的三白:白酒、白肉、白糕价廉味美,令大大小小的吃货们垂涎欲滳。这是李庄的盛世景象。历史上的文化中心正在嬗变为一处旅游景点。然而李庄的阶值不仅是这些。虽然将当年空荡荡的张家祠堂充实成展品丰富的抗战文化陈列馆。还新开辟了长江航运陈列馆。但是,“民族精神的涵养地” 之李庄在开发旅游同时,如何去继承和发扬抗战时期那批文化精英和当年民众所体现出的爱国情怀呢?我想到了奎星楼的变迁。梁思成当前盛赞,被他称为长江上游苐一楼的奎星楼,没有毀于日寇的轰炸,却毁于文革浩劫之中。我们现在看见的则是文革结束后之重建物。相对来说精神的传承、文脉之延续則更加重要也更为坚韧。我衷心祝福李庄兩方面都做得更加完美。
再见,李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