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街,是云南的叫法,在北方叫赶集,四川叫赶场,贵州叫赶圩,叫法不同,意思却一样,都是去集市。
七十年代,虽然经济不发达,尤其是地处边疆的孟定,更是如此。即便这样,每逢孟定赶街的日子,还是热闹非凡。那些傣家小伙子,一色的洁白上衣、蓝色的长裤,腰间别一竹篓,竹篓内装着一把砍刀之类的刀具,那些刀具在赶街的日子里,并非有什么实际的用途,无非是一种装饰,好比藏家男人腰间的匕首;而那些小普少(傣族姑娘)或身着洁白、月白色或淡蓝色高高翘起衣服下摆、袖子紧紧裹住手臂、圆领的上衣,下着蓝底蓝花或红底红花的筒裙,腰间斜挎一个布包包,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如此装束,走起路来,婀娜多姿,透出行云流水般的美丽。
从下坝到孟定,大概有六公里左右的路程,每逢赶街日,长长的公路上成群结队的傣家小伙和小普少比比皆是,他们或是小伙子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自行车后面坐着的当然是一位美丽的小普少;更有那傣家少妇肩挑竹筐,里面装着香蕉、芭蕉、菠萝等农副产品,身着节日盛装,扭着腰肢的身影,这些队伍中也有傣家的迈着蹒跚的脚步不紧不慢神情淡定的“老米涛”(老太太)、“老波涛”(老大爷),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小伙子们的打闹声、小普少们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欢笑声惊醒了路边火红的木棉花、回荡在路边的橡胶林。孟定的赶街天,不仅仅是买卖,也是傣家人联络亲情友情、小普少、小伙子谈情说爱的时机。
七十年代的孟定街并不大,一条石子铺就的高洼不平的几百米的大路从头通到尾,狭窄的路两边,是简陋的商店、饭馆、汽车站(那是我们归乡必去的也是孟定唯一的车站)、邮电局等掩映在凤尾竹、木棉树中。平时的孟定街很是清冷,商店里除了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外没有其他的什么贵重商品出售,而那几个简陋的餐馆,除了卖米干,馒头是我们的最佳食品;而那个唯一的邮局常常光顾的也是给家里发电报、打长途电话的知青们。
不过到了赶街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街两边摆满了出售农产品的竹筐、簸箕,守候在这些农产品的便是那些傣家人。这些傣家人出售东西的时候很少用称,(可能是不会用吧),最简单的办法是论个,一台(一抓)芭蕉五分钱就能买到,就是一台香蕉也不过一毛钱,菠萝是一毛钱一个;鸡蛋是论串,那是捆好的、大概一尺长左右的稻草,将其中间抠出一个槽,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个鸡蛋,有道是“云南十八怪,鸡蛋串起卖”说的就是这个,后来我才知道,鸡蛋串起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云南大多是山路,将鸡蛋如此的“串起来”,再一串串的摆放在背篓里,为的是防止山路的颠簸而破碎使然,不过这种特殊的“鸡蛋串起卖”倒是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也显示了云南边疆的风土人情。傣族人吃青苔、蚂蚱、蚂蚁,自然集市上也就有这些东东出售,他们出售的方式很简单,就是用一个小碗量,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怎么会算账,因此凡是价格大多是整数,或五分钱一小碗,或一毛钱一小碗。而在路边出售这些东西的大多是老米涛、老波涛或者是少妇们,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他们并不大声叫卖,只是静静地坐在摊位的后面,脸带微笑地看重过往的行人、若有人前来问价,也是面带笑容地迎接,价格合适,买卖成交,卖者高兴,买者喜欢就行。也有小普少坐在摊位后面,每当买卖成功,她们拿出自家的钱夹时候,你都会发现在她们的钱夹里面,大多藏着一张年轻军人笑眯眯的照片。钱夹,也是小普少们珍藏爱情的地方。
有一年的四月,木棉花盛开的季节,也是傣家自己的节日--泼水节到来的时候,又一个赶街天到来了,我约上好友前往孟定赶街。
孟定的四月不像内地,还不到上午九点,早就烈日炎炎、骄阳似火,为了躲避火红的太阳,我们进了那片橡胶林的土路,然而,出了橡胶林,天气更热、太阳更烈,到了0298部队门口,见到里面刚好驶出一辆军用卡车,于是,我们伸手叫停,经过司机的同意,迫不及待地上了这辆驶向孟定的卡车。
因为是傣家人一年一度的节日,所以通往孟定的大路更是热闹非凡,芒锣声、象脚鼓声、巴乌声此起彼伏,路边站着一行行手端着装满清水的脸盆,向过往的行人泼水,也泼出傣家人的祝福和美好心愿。
我们乘坐的这辆卡车,车斗里还站着几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这几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变成了路边小普少们泼水的对象。本来,我们俩也与那几位战士一同站在车斗的前方,见状,我赶紧跑向车斗的最后面,满以为这样不会被水泼到,殊不知,车子是在行驶中,而车下的水是向着车头那几位战士泼去,如此,车下泼上的水刚好随着车子行驶的速度泼到跑到车尾我的身上!我刚想站起来,抹一把身上脸上的水,不曾想,又一盆水(也许是两盆或者三盆)从头到脚泼将下来!再想站起来,依然如故!就这样,我成为“替罪羊”被泼得浑身没有一丝丝的干的地方,车头传来“岿然不动”站立在车头那几位战士的笑声(看来人家是很有经验的才站在车头“岿然不动”,车下是小普少们的哈哈笑声,车尾的我,狼狈不堪,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到了孟定,下得车来,和朋友一起跑到那个破旧而古老的车站,找一个没人的旮旯,脱下衣服拧干,再穿到身上,在火热的太阳下面,等到衣服渐渐干了才敢出来。
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有赶街的嗜好,只要是出行的日子,遇到郊外或者一些小县城赶街的日子,我必不放过,而每次赶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孟定赶街的那些日月,和那次惨遭泼水的狼狈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