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开垦千年芦苇荡,团部组建了一个新的营,命名为大战指挥部,也就是后来的六分场。组建新分场,是以原来的五营为基础,原来我所在的一连为大战指挥部一连,从二营调过来的为大战指挥部二连,三营调过来的知青为三连,以此类推,四营抽调过来的为四连……,而据说,当时被从各个营抽调来指挥部的知青都有一种发配的之感,可见当时指挥部的艰苦之程度。
那是真正的千年芦苇荡!千年来无人问津、无人过问、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茂密的芦苇连成方圆几公里的一大片,密不透风,许多珍禽在芦苇荡中世代生存。
处于亚热带的边疆,一年无四季,只有旱季、雨季之分。每年的年底到次年的五月前,便是旱季,也正是芦苇返青的时候,碧绿的芦苇一丛丛、一簇簇、一堆堆地在边疆的红土地上自由自在地生长着,许许多多刚生长出来的年轻的芦苇,夹杂在年长的芦苇之间,黄绿二色交相辉映色彩,颇有层次;当夕阳染红大半个天空的时候,橘红色的云朵被镀上一层金色的亮边,无边的芦苇荡也被涂上了耀眼的色彩,将千年芦苇荡变得更加诡异而神秘;芦苇荡脚下的水面,在夕阳的余晖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流金溢彩,水面上不时看到几只鸟儿在踟蹰漫游,寻觅可口的食物……忽然,它们扑棱棱展开翅膀飞向湛蓝的天空,舞姿翩翩、神态袅娜,那是被暮归的知青们疲惫的脚步声所惊醒……
一幕多美的田园风情画!
这千年芦苇荡,常常让我想起孙犁笔下的《白洋淀纪事》中所描写的芦苇,也常常让我想起抗日年代穿梭活跃在芦苇荡中的水上游击队员们的英姿;这片芦苇荡,还常常让我想起活跃在洪湖上赤卫队的与敌人周旋的革命小舟……
芦苇可谓生命力极强一种植物,虽然边疆的冬季并不寒冷,但是此时的芦苇也到了脱胎换骨的时候,大片的芦苇渐渐换上黄绿色的衣装,如同劳作一天归队的知青,没精打采,可是春节一过,一丛丛的新绿又冒了出来,一天一节地往上疯长,一天一个样,常常地,在我们的不经意中,那芦苇荡便焕然一新,长势喜人。
夜晚的芦苇荡美丽而宁静,月儿渐渐升上芦苇的顶尖,给大地带来无限的柔情;群山顺服地躺在南定河边,不发一点声响,静静地流淌,流向境外的湄公河……
在白洋淀,芦苇是当地居民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存之道,是当地居民赖以生存的宝物,可是在边疆,千年过去了,芦苇荡除了作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耸立在青山脚下、南定河边,其他并无任何用处而被闲置。
现在,我们在上级领导的“英明”决策下,就要对这片千年芦苇荡动手了!
千年的、绿色的芦苇荡中,到处是红旗飘飘、彩旗扬扬,“大战芦苇荡、向芦苇荡要粮”、“苦干实干加巧干、大战一百天、敢教日月换新天”、“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誓让芦苇荡变粮仓”的口号被写在大红色的横标上,横七竖八地遍及芦苇荡;知青们在这种人为营造的氛围中,喊声阵阵、热火朝天。
领导们来了,头戴草帽、裤腿挽得高高,在大战的队伍中策划着、比划着、指挥着。
新组建的几个连队的知青们齐上阵,带着锄头、挑着箩筐、扛着铁铲、刈刀,腰上别着砍刀,站在黢黑的千年的芦苇荡脚下的泥淖中,不顾蚊虫的叮咬、蚂蝗的欺凌、水蛇的缠绕和千年芦苇荡中那水中腐烂的毒气的侵袭,也无暇顾及随时有可能陷进齐腰深的沼泽淤泥;奋力地砍、奋力地割、奋力地挑、奋力地“苦干实干加巧干”。成片的芦苇荡在我们挥舞着的刀下,在我们还在稚嫩的手臂下,倒下,又被我们用还在稚嫩的肩膀挑到路边、码成堆……
食堂搬到了工地上,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就地挖出一个大大的灶,支上一口大大的铁锅,继续着煮上那一成不变的三米饭、九菜一汤,或者水煮茄子和令人反胃的卷心白菜干……
卫生所搬到了工地上,卫生员们在高医生的带领下,身背药箱,穿梭在埋头苦干的知青们中间,不时送上一两片感冒药、阿司匹林,或者一两张膏药……
放牛的知青来了,养猪的知青来了,种菜的知青来了,电工、基建、加工连、砖瓦连的知青都来了,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他们从各个岗位上被抽调到开发芦苇荡的大军中;就在芦苇荡边上,我们搭起了临时窝棚,吃住都在芦苇荡……
我的广播器材被搬到了工地上,在芦苇荡边的窝棚里,我和电工们一起合作,将广播器材连接在临时牵起来的电线上,安装起扩音器、电唱机、麦克风,采访、写稿、播稿……
记不清在芦苇荡我们到底干了多久,只记得那千年的芦苇荡在我们的大干苦干中,成片的倒下,又被成堆的烧掉,美丽的芦苇没了,可爱的鸟儿在我们劳作的声声中惊跑了,在我们的刀下,只剩下一片黑黝黝、布满层层叠叠千年腐叶的无边的烂泥塘,说是烂泥塘,不如说是沼泽地更为确切,因为除了千年腐叶和因沤烂了千年的腐叶而产生的毒气,这里并无多少真正的泥土,也正因为沤烂的千年腐叶使仅有的一点点泥土过于肥沃,撒下的种子很难“生根开花”,因此,我们的口号是“向芦苇荡要粮”,而芦苇荡对于我们的奋力拼搏,是否给了相应的回报,只有天知地知我们知了。
千年的芦苇荡,曾经美化着千年的边疆,与千年的南定河相依为命;千年的南定河流淌着千年的向往,追逐着千年的岁月;千年的岁月刻下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就在我们的手中结束了千年的诡异和神秘,而这种结束在我们知青生活的历史上将成为一段不可忘却的记忆,在我们心中永恒,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