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那头母牛的泪还穿越时光入我眼心，让我愧悔，让我的心灵被啃噬。从弯过溏去白炭窑窝荡那条石片片路上，路两边荒野里灌木丛生，铁蕨成笼。这荒野四处蔓延，更远处，是深山老林和老林间牛只能啃草皮的小块荒坡。下雨天，窝荡坳口下来那一截路上泥窖齐腿深；天晴时，硬块凹凸，不深陷就突起，极不好走。

    我和小全儿小军儿们赶着牛去白炭窑窝荡的荒坡里头放，那母牛，走得那么疲慢，害我远远地被丢在小全儿们后面，我就不停地鞭打它。但它仍然疲慢，我很着急气恼，继续抽打它。它的泪流下来，沿脸庞，在毛上留下两道弯弯曲曲的泪痕。但是，我无动于衷，毫不在意，并不懂得得去体贴一头生病的牛。每天晚上收牛后，母亲总是给它额外喂料子，掺水把包谷面和得浓浓的撒点盐，抬到牛圈外，让它单独吃。母亲站在边上陪着它，用手轻轻摸它，温柔地说着“牛儿，牛儿，赶忙吃”的话，它就把脸在母亲身上轻轻地蹭。后来母亲给她弄了草药加在料里，然而，它的病还是越益重了。可是这些，我那时，不懂不解，无感无触，视而无睹，听而不闻。在那头牛为我家造了许多年粪下了好几头牛犊后，它生病衰弱了，最后被卖给昭通那边的牛贩子。

    多年以后，那母牛当初的泪水从它的眼里、脸庞，从那条四围荒野的泥窖路上，一直流到我心里。在我的心每次回去，每次回到那放牛年代的时候，那泪便一直流。那张流泪的脸庞在我心里一直放大，占据我整个心的空间，于是我想轻轻伸出手，去摩挲那年少不知慰抚呵护的脸庞。隔着时光的雾霭，我想轻轻伸出我的手，去抚摸她流泪的脸庞，把我当时不懂得给予的关爱，全都给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