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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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0-09-21 浏览:310 投稿:制气 文作者:制气 杨德辉 文作者二: 文作者三: 图作者:制气 杨德辉 图作者二: 图作者三:

    很久就想写一点东西纪念我的过往种种!但是,也许是沉淀不够,也许是没有一整天一整天坐在电脑前面码方块的勇气和毅力。好在有我们的前辈三毛和她的作品,人生一晃许多年就过去了,10年里。我在“务实”着,并不曾读什么“文学”书,因而也就忘了这三毛。今年以来,我很悲哀,便又读起书、思考起一些问题来了。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很是让人怀念。所以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在我的家乡过旧历年,近年由于工作地发生了变化,如今已不如往常一样便利,还好今年得以如愿。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爆竹的声音。我正是在这一天回到了我的家乡。虽说是回家,但父母都没在家里,家的感觉顿时少了些。只好暂住在四爷家里,多一些人,兴许年会过得舒服些。他是我的叔父辈,平常都称曰四爷,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他比先前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之后便没什么话了,我便一个人剩在房间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去看了几个朋友,将桃大师都结婚了,还听说香帅的老婆也都怀了身孕。只是我没有亲眼见着。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面孔老了些。家中都一律忙,都在准备着过年。过年总是乡里的人最高兴的时候,早上大多五点就起来了,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都买了。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我回到四爷的家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客厅的桌上似乎也散落着两厘米见方的雪花,走近了一看才知是一块块雪白的麻将,想必是刚散场吧。越看越觉得自己与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不过,终究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想到昨天遇见郑三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便在路边遇见他;我看他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要向我走来的。我今年回来所见的人们中,改变最大的人,可以说就是他了。以前魁梧的身材,英俊的相貌,如今已经瘦了很多,看起来不像二十多岁的人,脸上黄中带黑,眼神中冲满了悲哀的神色,彷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还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他是个活物。他一手拿着被汉渍严重浸蚀的手机,像是没电了;另一只手插在裤子里。他的样子看起来分明是一副刚输过钱的样子。

   我就站住了,预备他来问我。 

   “--回来了?他先是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以前也是经常玩牌的人,想必这些年又积累了很多经验。我正要问你一件事--。他那没有神的眼睛忽然间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他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挤出一句话。你说钱输光了,还有可能赢回来吗?

   我很悚然,一见他的眼睛钉着我,背上就像针刺一般,比上班要迟到还要焦急得多。对于玩牌我向来不介意输赢,也没有潜心钻研过,不过在我的经历中,还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过。但在此刻,怎么回答他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我如果回答他,不可能,那他必定会变得更绝望,人何必增添末路人的苦恼。

   “也许可能吧--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地的。兴许还能赢回来的

   “那么,我能赢回来了?

   “啊!赢回来?我很吃惊,只得支吾着。赢回来?--论理世间无绝对之事,那就有可能吧。--然而也未必,只是谁敢断定这事情 。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划,都挡不住三句问,尤如面试之前准备了许多东西,考官问起问题也是全然不知。我立刻怕了起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啊...。其实,你究竟能不能赢回来,我也说不清”。

   我乘他不再紧接着问,便迈开步子匆匆的逃回家,心里觉得很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他有些危险。--或者是有了什么预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何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预感,在阴沉的冬天里,在无聊的看书,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就回去。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间听到四爷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和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等到一位姓李的公安走进来借茶喝,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爷在说谁呢?我问。

    “还不是郑三嫂啊?那公安简捷的说。

   “郑三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走了

    “走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走?还不是因为输光了,在这里呆着毫无意义。李公安一边淡淡的回答,一边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渣,彷彿在时刻提醒他自己他不是一名太监。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悄然笼罩了天空。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输赢究竟如何判断,我不知道。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郑三嫂的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人人都叫他郑三嫂,但其实是一个男人,本名郑三,早年他也拥有英俊的相貌,得体的谈吐,所到之处也是大批仰慕者尾随。郑三也毫不避躲,也总是乐意取其一二。至于后来怎样喜欢上打牌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自从沾上打牌之后,他习性渐改,彷彿只有打牌能让他精神焕发,那些喜爱他的人他也无暇顾及,从此人也消瘦了,容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苍黄的面颊,呆滞的目光。他那原来挺拨的鼻梁在瘦小的面孔衬托下却显得越发尖削,从侧面看去像是脸前突兀的长着什么东西。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细,以至远远望去,从身材和声音都俨然一位妇人,后来郑三嫂的名号也就叫开了。

    就我所知道的郑三嫂的事主要发生在两三年前,那时他也照常打牌,照常做事,只是运气已不如先前的好,总是赢少输多。尽管这样,他那英俊的相貌也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至到有一天,来了一位戴着厚厚眼镜片的人,虽外表斯文,但却目光坚毅,听说牌艺精湛,输赢不惊,活脱一个学者型赌客。具体的名字我已记不清楚,只知道以前常被郑三嫂唤作:Hero Lan! 即然是有相同爱好的人,郑三嫂和他的相识只是早晚的事。但他和郑三嫂的相识,却是郑三嫂悲情的开始。

    现在人们也仍然叫她郑三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他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他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他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我真傻,真的,他说。我单知道兰英雄要胡红二,而且是百胡。我不知道红十他也要胡,我自己做的也是二十一,我想我要胡的牌是怎么都还有的。可是后来圈出现了,我如果要了圈我就是圈二四也是百胡。但是我手里这张红十打出去兰英雄究竟要不要呢?我试探性的将红十抽出了半截,尽量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打红十,唉!我这么做只是想看看兰英雄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可他脸上却是相当平静,彷彿我打这张于他毫无关系一样。可当我真的打出红十时,兰英雄却缓缓的将牌摊开,轻声的说了句:百胡。......” 他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感叹事实弄人;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他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他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他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他说到呜咽,他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早知道就不要那个圈。

    他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他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他。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部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他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
我真傻,真的,他开首说。
 
    “
是的,你是单知道兰英雄会胡红二,但兰英雄却胡了你的红十对不对?他们立即打断他的话,走开去了。
 
    他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他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引出他的故事来。倘一看见几个人在街边铺开桌子打牌,他就说:唉唉,我要是不打出那张红十,说不定我也能坐在那里……”

    只是没有人理会他,最后又只剩下他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他的脾气,只要有人在打牌,便似笑非笑的先问他,道:郑三嫂,你若是没打那张红十,是不是也该坐在这里么?
 
    他未必知道他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他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现在从李公安口中得知郑三嫂走了,却不知是真走了还是出了其它事故,因为从李公安口中向来得不到真实的字句。不过我从李公安的眼神中却知道郑三嫂肯定是不会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