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入仕为官才学尚佳,一曲《长恨歌》名扬千里,得皇帝赏识,官至天子近臣左拾遗,有着大好的前途。所以一腔热血,毫不留情地讽刺时政,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当权者的不满和对下层人民的同情,通通上书给皇帝,满心报复怎么又能想到皇帝也会不喜欢这样没有边界感的行为,实在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只是耐在要广开言路、补察时。
后来,长安城中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宰相上朝路上遇刺身亡,御史中丞也被击伤,可各大掌权的官僚集团保持镇静按兵不动,他即愤怒又着急,立马修书请皇帝严缉凶手,不料被那些个早看不惯的人抓着了把柄,说越职言事(多管闲事)在那个什么谏官之前议论朝政是一种僭越行为,被贬为州刺史。墙倒众人推嘛,又有人跳出来说母亲是赏花时掉入井里去世的,还写了很多关于赏花和井的诗,有伤孝道,不配治郡,于是就被贬为江州司马(司马是刺史的助手,在中唐时期多专门安置“犯罪”官员,属于变相发配。),但是那些赏花喻井的诗是在他母亲出事之前就写下的。不过,实际让他获罪的原因还是那些讽喻诗罢了。
这次贬官也让白居易深受打击,曾被人众星捧月般的天子近臣,这次被远远地贬为江州司马。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至此之后行事也渐渐转向“独善其身”,虽然还有关怀人民的心,但表现出来的行动确实不敢像从前那般锐气了。在江州的日子虽不得志,但也能恬然自处。
在被贬第二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到浔阳江头去送客,江边的枫叶和荻花被风吹的瑟瑟响,下马一起走上船小酌几杯,身旁无任何音乐助兴,只能闷闷地喝醉酒便待凄伤地分别,临别时只见茫茫江水浸映着明月。忽然听到江面上有清脆的琵琶声传过来,听的出神,忘记归去客人也不想出发。寻着声音的来处问过去:是谁在弹琵琶?琵琶声止住了但迟迟没有回话,他们把船靠过去邀请她过船相见,剔亮灯光增添酒菜再摆开酒宴。邀约了许久才见一位女子缓缓走出来,怀里还抱着琵琶遮着半边脸。
她转紧琴轴拨动琴弦试弹两三声,尚未成曲调但形态就非常有情,她弹奏的琵琶,弦弦凄楚悲切声音隐含着沉思,似乎在诉说着她平生的不得志,低着头随手连续地弹个不停,用琴声说尽了心中无限的过往,手指轻轻抚拢慢慢捻揉下抹又上挑,起初弹《霓裳羽衣曲》接着再弹《六幺》。大弦浑宏悠长嘈嘈如暴风骤雨,小弦和缓幽细切切如有人私语,嘈嘈声切切声互为交错地弹奏,就像一串串大小不一的珠子掉落在玉盘上,之后又好似听到了呖呖的莺声从花底下悠然滑去,幽咽的泉水在冰下流得很艰难,好像水泉冷涩琵琶声开始凝结,凝结而不通畅声音渐渐地停歇,像另有一种愁思幽恨暗暗滋生,此时闷闷无声却比有声更动人,突然间好像银瓶撞破水浆四溅,又好像铁甲骑兵厮杀刀枪齐鸣,一曲终了她对准琴弦中心划拨,四弦一声轰鸣好像撕裂了绢帛。东船西舫的人们都静悄悄地聆听,只见白白的秋月影映照江心之中。
她沉吟着收起拨子插在琴弦中,整顿衣裳后依然显出庄重的颜容,起身说她原是京城负有盛名的歌女,老家住在长安城东南的虾蟆陵,弹奏琵琶技艺十三岁就已学成,教坊乐团第一队中都列有她的姓名,每次弹奏完曲子都令艺术大师们叹服,每次化好妆都被同行歌妓们嫉妒,可谓是才貌双全。京都豪富子弟争先恐后来献彩,弹完一曲收来的红绡不知其数(插一句:可怜卖炭翁,一车炭千余斤,只能换来半匹红绡一丈绫),常常用钿头银篦打节拍即使断裂粉碎也不心疼,漂亮的红色罗裙被酒渍染污也不后悔。年复一年都在欢笑打闹之中,悠闲的度过秋去春来美好的时光。怎奈暮去朝来,兄弟从军姊妹离去家道破败,她也渐渐地年老色衰,门前车马越来越少光顾的客人落落稀稀,青春已逝只得嫁给商人为妻。商人从来都是重利不重情,时常别离,就在与我们相遇的前一个月又出门去浮梁做茶叶生意,留下她在江口孤守空船,秋月与她作伴绕舱的秋水凄寒,更深夜阑常梦见少年时作乐狂欢,梦中哭醒涕泪纵横污损了粉颜。我听到悲泣的琵琶声已经叹息,又听到她的这番诉说更为悲戚。我与她都是流落天涯的失意人,今日相逢何必问是否曾相识!
从去年离开繁华帝京长安,被贬谪到这浔阳城,常常卧病在家,这地方荒凉偏僻没有什么音乐,一年到头听不到乐器声,住在靠近湓江低洼潮湿的地方,黄芦和苦竹绕着屋舍四周丛生,早晚能听到的尽是杜鹃的悲啼和猿猴的哀鸣。春江花朝秋江月夜那样好的光景,也往往只能取过酒来自饮自倾,也不是本地就没有山歌和村笛,不过也是咿咿哑哑的声音实在难听。
如今能听这样好听的琵琶还诉说着衷情,就好像听到仙乐一时耳朵清明,邀请琵琶女再坐下弹奏一曲,为她按曲谱作一首《琵琶行》。被他的话所感动她站立了好久,才重新入座转紧琴弦使音高调急。凄凄切切不再像刚才那种声音,满座的人重听之后都掩面而泣,要问在座之中谁流的眼泪最多,这江州司马的青色官袍已经沾湿。